要谈解元,需先从乡试以及举人说起。明清两朝,每三年一次,于八月在各省城(包括京城)举行考试,称乡试,又称“秋试”、“秋闱”。乡试源于唐、宋时的府试、州试。商衍鎏《清代科举考试述录》记载:各省乡试皆在省城举行,于城内东南方建立贡院,大门正中悬挂“贡院”墨字匾。凡本省生员与监生、贡生、荫生、官生,经科考、录科、录遗考试合格者,均可应考。逢子、午、卯、酉年为正科,遇朝廷庆典加科称为恩科。考期在阴历八月,分三场进行。届时,朝廷选派正副主考官,试《四书》《五经》、策问、八股文等,考中者称为举人,可于次年赴京参加会试。《明史·选举志》:“三年大比,以诸生试之直省,曰乡试。中式者为举人。”

举人本是被荐举之人的称谓。汉朝取士,无考试之法,朝廷令郡国守相荐举贤才,于是以“举人”称所荐举之人。唐宋时有进士科,凡应试科目,经有司贡举者,都叫做举人。明清时,则为乡试考中者的专称,成为一种出身资格,俗称“孝廉”。清赵翼《陔余丛考·举人》称:“今世俗别称举人曰孝廉,以孝廉本郡国所举也。然汉时举人名目甚多,如贤良方正、文学有道、直言极谏、茂才异等、明阴阳、明兵法、能治狱,有行义之类,皆郡国所举,而孝廉特其一途耳,今专以此为举人之称,盖孝廉乃每岁所常举,其他则随时诏士,而不能入仕;今乡试已中者为举人,即会试不第,亦不必再应乡举,而并可依科就选。”
因为唐朝举进士皆由地方解送入试,故后世称乡试第一名为解元,亦称“解首”。宋朝洪迈《容斋四笔·责降考试官》载明:天禧二年十一月,解一百四人,解元郭稹。明朝时世人所称“江南第一才子”的唐伯虎(寅),就是弘治十二年的解元。清蒲松龄的《姊妹易嫁》中有一句台词:“秀才宜自爱,终当作解首。”意思是鼓励秀才奋发进取,考中头名举人。
由秀才考中举人非常难。有人考证,乡试是清朝科举最不易过的一关。主要是录取名额有限。清朝初年,山东录取名额从90名削减到40名,后来虽又增加到60名,也只为原名额的三分之二,而考生数却在不断增加。据推算,当时乡试中举的名额约为考生数的六十分之一。据传说,清初刑部尚书、博山人任浚中举后,曾感慨地拟出一副对联:乡试易,会试易,殿试更易;道考难,府考难,县考最难。


明清时淄博地区共考中几名解元,因手头缺少资料,不能给出准确数字,只能列举出伊辟、高玮、毕世持三人。今将他们的事迹作简要叙述。
伊辟,字卢源,号翕庵,桓台县新城人,清顺治五年(1648)山东乡试解元,顺治十二年(1655)成进士,馆选改庶吉士。顺治十三年(1656)授广西道监察御史,其后官职屡有升迁。清康熙十八年(1679)进太仆寺卿。
《伊氏世谱·伊氏守先录》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顺治五年,学台考遗才,伊辟未取名,具帖祈求乡试,终未遂志。适值乡试监考官点名完毕,将要封门,伊辟伸腿撑门,大喊:“研着解元腿了。”监官道:“遗才尚不取,焉得解元?”伊辟答道:“学院取‘水皮打一棍’文字,吾文不合试,故也。”监官道:“你就‘水皮打一棍’作一诗,我即许汝进场。”伊辟应声作《水皮打一棍》一首,获许考试,果中解元。《水皮打一棍》诗云:“手执长杆杖碧流,一声击破楚江秋。千条银链分还聚,万颗明珠散复收。红芦滩头惊宿雁,白萍堤上起伏鸥。早知此处无渔钓,整顿丝纶别下钩。”
据《新城县志·乡土志》记载:“清定鼎初,世祖章皇帝(即顺治帝)夜梦殿前,映壁将倾,四望无人,正在惊慌之际,忽有一伟丈夫,容貌堂堂,急趋至前,肩而立之,牢固如故。梦中喜极而问之曰:‘何人?’伟丈夫向前跪而对曰:‘臣乃山东解元伊辟也。’因是受知,故有不次之恩。”《伊氏世谱·伊氏守先录》也记载了此事。王士禛(渔洋)在《古夫于亭杂录》中说:“世祖极重科名,自丙戌迄己亥,会试第一皆入翰林……乙未,邑同年伊翕庵举进士,引见南海子,上顾学士曰:‘此人山东解元也!’遂改庶吉士。后授御史,官至督御史,巡抚云南。”王渔洋在为伊辟写的墓志铭中还说:“公之受知自此始,即入翰林。每御试唱名及公,辄语左右如前。”撇开顺治帝的梦不谈,伊辟确实是德才兼备、治国有方之能臣。为此,他深得顺治、康熙两帝的赏识,官职一再升迁。
康熙十二年(1673)十一月,以平西王吴三桂为首的“三藩之乱”爆发。康熙十九年(1680)三月,康熙帝任命伊辟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云南兼辖建昌、毕节等地方,赞理军务。伊辟到任后,审时度势,制定了“禁掳掠,收民心”的策略,由此战场形势迅速好转,清军乘胜追击,叛军望风披靡。伊辟因操劳百端,年余须发皆白,后积劳成疾,于康熙二十年(1681)五月八日不幸卒于军中,享年五十八岁。这年十月底,清兵攻陷昆明,长达八年的“三藩之乱”遂告平息。伊辟晚年奉旨巡抚云南,参与平息叛乱,为维护祖国统一立下了不朽功勋,是清初一代名臣。康熙帝为此特降旨赐御联、御祭、御葬。王渔洋为其撰写墓志铭,并作挽诗:“家世南兖郡,功名仆射看。行营诸道合,报国寸心丹。未取黄金印,先逢白玉棺。招魂何处是,瘴雾夕漫漫。马革平分志,昆明未息戈。星辰移九列,书檄动诸罗。殁视悲荀偃,生还失伏波。故人歌薤露,流涕向山河。”

高玮,字握之,号绳东,淄博市淄川区杨寨人,“少承家学,天才秀颖”,明崇祯十二年(1639)与其弟高珩同时考中举人,并成为解元,顺治三年(1646)成进士,授河间府推官,同年被聘为河南乡试同考。高珩早于高玮6年成进士。因此,当时的文人墨客称赞他们是陆机、陆云转世,苏轼、苏辙再生。高玮上任时间不长,就因农民义军攻陷城池而被免职,后终身未仕。高玮回家后,“日以诗酒自娱”,著有《淄风辑略》《为善于家》《三要图说》《家塾宝训》《规训随抄》《南游诗草》《护生编遗言赘语》等书。他“放情杯斝,徜徉山水”,往往醉酒后击碎唾壶,以发泄自己的牢骚与不满。据王培荀《乡园忆旧录》记载,高玮、高珩异常聪慧,读书过目不忘。小时兄弟二人到外祖父王象乾家,王象乾必定亲自送出大门,人们不理解。王象乾解释说:“二子虽幼稚,天下才也!”
据传说,崇祯十二年秋,高玮兄弟二人午夜即起,出门赶考,出城不远,刚到昭村,就听到夜猫子凄厉的叫声。两人非常丧气,认为这次很可能考不上,干脆不考了。回到家时,天还未亮。二人一进门,继母袁氏就问:“你们怎么回来了?”二人说明了原因。袁氏想了想,拍着手说:“太好了!真是大喜事!”两人十分不解,惊奇地问:“这么丧气的事,怎么成了大喜事?”袁氏回答:“古人说:‘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叫说明有喜事。人有喜事,夜猫子能感觉到,就叫着来报喜。你们还犹豫啥,还不快回去赶考!”二人一听,认为有道理,疑虑顿时消失,高高兴兴地出门赶考去了。果不其然,二人这次都考中了。哥哥高玮得中乡试头名,弟弟高珩中了第三名。兄弟二人同科高中,获得“一科两举人”的赞誉。这个传说在《淄博民间故事大全》中有详细的叙述。

毕世持,字公权,淄博市周村区万家庄人,明末辽东巡抚毕自肃的曾孙。他“幼号圣童,九岁属文”,十一岁时,在童子试中考为第一名,康熙十七年(1678)山东乡试解元,但后来连续三次会试都未能成进士。一代诗宗王士禛在《文学毕君子万、解元公权家传》中说:毕世持“康熙戊午以第一人领山东解额,其文传诵海内,不胫而驰。自齐鲁吴越,秦晋闽楚,岭峤之士,翕然宗之,所至聚观如市。四十年来文章之盛,倾动四方如君者,未之有也。”他的表兄弟、清初著名诗人赵执信在《饴山诗集·怀旧集》中说:“淄川毕世持公权,少有隽才。康熙戊午乡书(试),山左之文冠天下。公权为举首,余次之,齐名相善。其文清深幽异,俗流浅识莫能窥也。”世界短篇小说之王蒲松龄在挽诗中称赞他“人才声望压何刘”,“议论丰标都不群”。
毕世持诗文俱佳,当时影响很大。毕世持死后,蒲松龄收集了他的遗诗,汇集成册,并撰写了跋文。蒲松龄在《毕公权(困庸诗)跋》高度评价毕世持的诗文,称赞说:“公权天分绝人,每忆亡书,或字句不得,辄辗转终夜达旦,困顿至不可起。同人论其为文如独茧抽丝,亦可以想见其为人矣。”又说毕世持“生平口不言诗,偶一作,亦稿而投之箱簏,不甚示人,故人亦罕见之。今人琴去矣!搜得其吉光片羽,读之铿然,悲凉尖颖,直将前无古人也者。使假之数年,逸以翰苑,王、李之帜何足拔,钟、谭之坛何足登哉!”王士禛在《文学毕君子万、解元公权家传》也说:“公车入京师,公卿竞倒屣延之,恐不得一当君,君殊不屑也。”可惜毕世持的诗文集现在已不存,无法领略他的文采。此外,毕世持还参与了蒲松龄《聊斋志异》的创作,《马介甫》的“后数行,乃毕公权撰成之。”
毕世持一生时运不济、命运多舛。他家曾出了半年之内连死四代人的悲剧。康熙二十五年(1686)末,毕世持的长子毕海玥在除夕之夜不幸因病夭亡。春节后的正月,毕世持的父亲毕盛育(字子万)因痛失爱孙,悲痛过度而亡。当年六月,毕世持因仕途不顺、父亡子殁,“疾复作,下血数升”,悲愤而亡,时年只有三十九岁。蒲松龄曾感叹道:毕世持“生平多病善思”,“诗中喜用愁恨鬼死,亦长爪不年之谶也。”认为他的人生遭遇同唐朝诗人李贺相似,才思绝世,英年早逝。这时他的祖父、毕自肃的长子毕际竑,年已七十二岁,因难以承受如此沉痛打击,也一命归天。

      淄博的这三名解元,因所处时代环境不同、家庭状况不同、个人经历不同,最后结局也大不同。伊辟因为得到顺治、康熙两帝的赏识,风云际会,成就一番伟业,成为清初一代名臣。高玮尽管考成进士,成为官僚集团中的一员,但受失陷城池之牵连,被削职为民,再也没有步入仕途,终老于田野。毕世持则更为不幸。他尽管“少有隽才”,“其文传诵海内”,但屡试不中,竟没能考成进士,而且还因父子连亡,不胜悲痛,魂飞世外。司马迁在《史记·佞幸列传》中不胜感慨地说:“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这既是他对自己命运不公的悲愤之言,似乎也是对这三人命运的最好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