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涟,字文孺,号大洪,湖广应山(今湖北省广水市)人,明万历三十五年(1607)成进士,出任常熟知县,被举荐为“廉吏第一”,升户科给事中,转兵科给事中,升礼科都给事中,不久擢太常寺少卿,再升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进左副都御史。杨涟以敢于直言进谏闻名于政坛:在泰昌、天启两朝的“红丸案”“移宫案”中,杨涟将功名利禄、身家性命置之度外,挺立风口浪尖,力挽狂澜;他上疏弹劾权势显赫的“九千九百岁”魏忠贤,其胆识和事迹彪炳史册,流芳百世;他遭受阉党小人残酷拷打,被折磨致死,仍忠心耿耿,天地为之动容。《明史》称赞杨涟“为人磊落,负奇节”,可以说当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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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受万画,摘自《精短文言全图聊斋志异》)
就是这样一位赤胆忠心的节义英雄,在他未通过科举考试、进入官场之前,也是一个汲汲于功名的文人。《杨大洪》讲述了杨涟还没出仕前的一个故事:杨涟未中举人前,有一次科试考完之后,听到报优等的人来了,当时他正吃着饭,嘴里还含着一口米饭,就急忙跑出来问道:“有姓杨的吗?”来人回答说:“没有。”杨涟灰心丧气,一口米饭咽下去,到了胸膈那里搁住了,成了病块,噎得他很痛苦。文友们劝杨涟去省府参加录遗考试,他忧虑没有费用,大家就给他凑了十两银子,才勉强上了路。夜里,杨涟梦见一个人对他说:“路上有人能治好你的病,不过要苦苦哀求他。”并赠诗一首,其中有“江边柳下三弄笛,抛向江中莫叹息”两句。到了第二天,杨大洪在住宿的地方,看见一个道士坐在柳树下面,便上前叩拜,请求道士给他治病。道士笑着说:“你找错人了!我哪会治病呢?为你吹三首曲子倒可以。”说着取出笛子,吹了起来。杨大洪想起梦中的情景,再三向道士哀求,并且把所带的银子恭敬地递给他。道士接过银子,看也不看,就扔到江里去了。因为银子来得不容易,杨大洪感到很可惜。道士说:“看来你有点心疼,不要紧,银子就在江边,你自己去捡回来吧。”杨大洪走到江边一看,银子果然在那里,感觉更加奇怪,称呼他是仙人。道士随便用手一指,说道:“我不是仙人,那边有个仙人来了。”杨大洪回头看时,道士用力拍打了一下他的头颈,说:“你太俗气了!”杨大洪受了意外一击,喉咙发出声音,嘴巴大张,吐出一块东西,落地有声。杨涟弯腰看到血丝包着一团东西,拨开一看,原来是以前咽下的那口米饭,他顿时感觉伤痛消失了。回头再看那个道士,已经不见踪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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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有人认为这个故事是蒲松龄杜撰的,其实在杨涟的家乡流传着一个故事《蓝袍朋友》,情节与此大同小异,估计蒲松龄在写作《杨大洪》时参阅了这个故事。《蓝袍朋友》讲道:杨涟在大贵山读书的时候,结识了一个姓余的人。老余是个怪人,身上总穿着件蓝袍,后来知道他是驴精。多年以后,杨涟岁数大了,吃饭时不小心,一块肥肉堵到喉咙里,得了噎食病。请了好多名医也没治好,眼看连性命都有危险。杨涟想起驴精的话,就憋着气勉强喊了一声老余,驴精果然来了。他把杨涟引到一处沁水坑边喝水。杨涟蹲下身,一低头,挂在脖子上的眼镜掉进水里去了。他正弯腰寻找,驴精喊了一声:“在这儿!”伸手在杨涟的后颈窝猛拍一掌,杨涟被拍得张口大喊,堵在喉咙里的那块肥肉一下子吐了出来,他的噎食病就好了。驴精救了杨涟,眨眼间不见了。杨涟被奸臣害死后,有个穿蓝袍子的人来杨家吊孝,向灵柩行三跪九拜大礼。杨家人问他是谁,从哪里来,他都没回答。吊完孝临到出门时,他对问的人说道:“死者心里明白。”有人认出他是杨涟的老朋友老余,这才晓得他就是那个驴精。应山县流传一句俗语:“穿蓝袍子吊孝,死者心里明白。”据说来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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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明史·列传第一百三十二·杨涟传》记载,明天启四年(1624),杨涟上疏弹劾大阉魏忠贤24宗大罪,以大无畏的气概痛切陈述魏忠贤罪状:“忠贤本市井无赖,中年净身,夤入内地,初犹谬为小忠小信以幸恩,继乃敢为大奸大恶以乱政。”“积威所劫,致掖廷之中,但知有忠贤,不知有陛下;都城之内,亦但知有忠贤,不知有陛下。”魏忠贤受到弹劾后,惊恐万状,绕床而哭。天启五年(1625),魏忠贤指使党羽许显纯诬陷杨涟受贿2万两白银,将其逮捕入狱,“酷法拷讯,体无完肤”。许显纯按照魏忠贤意图,一定要将杨涟害死在狱中。许显纯先用铜锤猛砸杨涟的胸膛,几乎砸断了所有肋骨,杨涟没死;随即用上了监狱里最著名的杀人技巧——布袋压身,杨涟没死;许显纯使用了丧心病狂的手段,派人把铁钉钉入杨涟的耳朵,杨涟还是没死;无比恐惧的许显纯使用最后也是最残忍的一招,把一根大铁钉钉入杨涟头顶,杨涟当场死亡,时值七月二十四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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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涟遭受酷刑折磨,心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他咬破手指,写下血书:“涟今死杖下矣!痴心报主,愚直仇人;久拼七尺,不复挂念。不为张俭逃亡,亦不为杨震仰药,欲以性命归之朝廷,不图妻子一环泣耳。打问之时,枉处赃私,杀人献媚,五日一比,限限严旨。家倾路远,交绝途穷,身非铁石,有命而已。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仁义一生,死于诏狱,难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惟我身副宪臣,曾受顾命。孔子云:‘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持此一念,终可以见先帝于在天,对二祖十宗与皇天后土、天下万世矣。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当年明月在《明朝的那些事儿》高度赞扬杨涟:“千年之下,可有一人,不求家财万贯,不求出将入相,不求青史留名,唯以天下、以国家、以百姓为任,甘受屈辱,甘受折磨,视死如归?我答:曾有一人,不求钱财,不求富贵,不求青史留名,有慨然雄浑之气,万刃加身不改之志。杨涟,千年之下,终究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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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松龄在《杨大洪》篇末评论杨涟:“公生为河岳,没为日星,何必长生乃为不死哉!或以未能免俗,不作天仙,因而为公悼惜;余谓天上多一仙人,不如世上多一圣贤,解者必不议予说之傎也。”
南宋文天祥在《正气歌》中写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蒲松龄在此借用此诗句称赞杨涟不论生前死后,一身浩然正气,万世景仰。然而,英雄也有儿女情长,也非完人。蒲松龄接着说道,杨涟也无异于常人,他的行为未能超出人世间的俗例:不能忘情功名,听到考试成绩不佳,竟然因噎成疾;吝惜金钱,看到道士将别人赠送的银子扔到江中,急忙寻找。既然如此,杨涟不可能成为神仙,世人可能要为之惋惜。行文至此,蒲松龄话锋一转,接着赞叹:与其天上多一个长生不老的仙人,不如世间多一位未能免俗的圣贤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