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康了”,有个笑话。宋朝人范正敏的《逊斋闲览》说:秀才柳冕应举多忌讳,尤其忌讳“落”字,连字音也不许说,改“安乐”为“安康”。应试榜文发出后,柳冕询问考试情况,仆人回答:“秀才康了”,意思是说,秀才你落榜了。
蒲松龄十九岁时初应童子试,便以县、府、道三试第一进学,成为秀才,赢得一片赞扬。此后,他至少参加了10次乡试,有明确记载的是7次,却一直没有中举,用当时的戏谑话来说,就是全都“康了”。在这10次乡试中,有两次“康了”让蒲松龄终生不能释怀。
康熙二十六年(1687),蒲松龄四十八岁,是第6次去济南参加乡试。或许是因为心情舒畅,蒲松龄在初场作八股文时,文思如注,运笔如风,在誊写试卷时一时粗心大意,竟然犯了“越幅”的错误,因而被黜,再次落榜。
蒲松龄在词《大圣乐·闱中越幅被黜,蒙毕八兄关情慰藉,感而有作》中,将其在考场发现自己“越幅”后的震惊状态及颓丧心情表露无遗。词的上阙写道:“得意疾书,回头大错,此况何如!觉千飘、冷汗沾衣,一缕魂飞出舍,痛痒全无。痴坐经时总是梦,念当局、从来不讳输。所堪恨者,莺花渐去,灯火仍辜。”词的大意是:应试文章写好后,誊写迅速,回头检查时,发现出了大错——越幅,此时状况如何?感到千瓢冷汗浇下,衣服全部湿透,魂魄离开躯体,全身没有任何感觉,就像一场梦。自己从来不说失败,美好愿望却再次落空。可恨的是,自己青春年华逐渐消失,辜负了夜晚苦读的灯火。词的下阙写道:“嗒然垂首归去,何以见、江东父老乎?问前身何孽,人已彻骨,天尚含糊。闷里倾樽,愁中对月,欲击碎王家玉唾壶。无聊处,感关情良友,为我欷歔。”词的大意是:灰心丧气回家,有何面目见父老乡亲?我前生作了什么恶业,已经穷困到了骨头,糊里糊涂的老天还这样对待我,只能借酒浇愁,对月遣闷。感谢毕振叔对我关怀备至,让我感动得抽咽。
康熙二十九年(1690)八月,五十一岁的蒲松龄第7次赴济南参加乡试。蒲松龄的试题答得很好,主考官阅后大加赞赏,初步决定将其定为第一。如果第二场、第三场顺利考完,按照乡试阅卷中的潜规则,蒲松龄可能被录为第一名,也就是解元。但是,命运与蒲松龄再次开了一个大玩笑,蒲松龄又一次名落孙山。按清朝乡试规则,每场考试,应举人在应试前一天寅时(清晨三至五时)进入贡院,应试后一日交卷,戌时(晚七时至九时)清场,应举人要在号舍内住三天两夜。第二场考试进行到夜间时,蒲松龄生病了。这一夜,尽管蒲松龄坚持与病魔抗争,但是无情的病痛折磨着他难以入睡,一直呻吟到天明,最后实在坚持不了,试题未答完,就提前退出了考场,因此被考官“黜落”了。
蒲松龄在《醉太平·庚午秋闱,二场再黜》中详细地再现了病痛状况。词曰:“风檐寒灯,谯楼短更。呻吟直到天明,伴倔强老兵。萧条无成,熬场半生。回头自笑濛腾,将孩儿倒绷。”词的大意是:风吹屋檐,更声传扬,抱病呻吟到天明,陪伴我这个倔强老汉的只有一盏寒灯。半辈子时光都浪费在科举上,到如今一事无成。现在想来真是太糊涂,因为疏忽大意而铸成大错。这次乡试被黜,与上次被黜时痛心疾首的心情不同,蒲松龄虽然也表露出半生失意的感伤,但最后两句词却表现为苦笑式的自嘲。
蒲松龄乡试屡次“康了”,既有主观因素,也有客观因素。先说主观因素。蒲松龄一生中追求的两大目标,一是科举及第,一是写作《聊斋志异》。蒲松龄“少负异才”、“好奇成癖”,喜好的是荒诞不经的谈狐说鬼,追求的是惊世骇俗的搜奇猎艳,用他的话说就是“新闻总入夷坚志”,这不可避免地影响他专攻举业的热情和精力。对此,亲朋好友都有劝诫。张笃庆劝他“聊斋且莫竞谈空”,孙蕙要求他“敛才攻苦”,都是希望他将精力收敛到专攻八股文的举业上来,能够早日“矫首跃龙津”。但是,蒲松龄似乎没有把精力完全投入到科举上面。那么,既然如此,蒲松龄弱冠之年为什么能以“三试第一”的优异成绩考成秀才呢?这主要是他遇到了一个开明的座师——山东学政施闰章。蒲松龄考中秀才的试题之一《蚤起》,本来是一篇议论文,蒲松龄却硬把它写成了小说,生动形象地描绘了齐人之妇欲窥视丈夫外出真相而早起的心理活动和言行。这种文章,如果不是遇到大诗人施闰章,早就被扔到落卷中了。
再说客观因素。乡试是科举应试中最不易过的一关,主要是举人录取名额太少。山东乡试在顺治十七年的录取数额为46人,到康熙三十五年时增至60人,虽然录取数额增加了,参加乡试的人数也大大增加了,此时的录取比例绝对不低于1:60,可见考中举人的概率极低。再是阅卷标准难定,虽有原则规定,但每个阅卷官喜好不同、视角不同,因而采用的具体评判标准也不尽相同,对同一份试卷,有的阅卷官会推荐,有的不会推荐,导致优秀试卷遭淘汰。再是有的阅卷官水平不高且责任心差,不认真审阅试卷,致使好文章落选,一些有真才实学的学子被埋没。还有一个原因,阅卷时间不宽裕,阅卷官没有充足时间认真审阅试卷。
“三年复三年,所望尽虚悬。”蒲松龄屡试不第,内心极为悲苦,在无可奈何之时,陷入了宿命论的泥潭。他认为自己是病和尚转世,今生福分浅薄,“一经终老”,自己无力改变这种现状,只能听之任之。其实,这是一种自欺欺人式的自我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