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梦赉,字济武,号岚亭,别号豹岩,生于明天启七年 (1627)腊月初八日,卒于清康熙三十七年(1698)六月十六日,享年七十二岁,淄川县南坡村(今属淄博市淄川区)人。唐梦赉少时跟从父亲学习古文,很受乡贤器重,高珩称其“异日当以文章名世”。他于清顺治五年(1648)中举人,翌年成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顺治八年(1651)授检讨。当时顺治帝曾命翰林院把《玉匣记》、《化书》译为满文,他认为两书皆荒诞离奇,诬民惑事,于是上疏谏阻。顺治九年(1652),他请假回家归葬亡亲,临行之前,谏疏事发。御史张煊弹劾李道昌、王世骥等人,致李、王等人丢官,而自己也因此名列外转。张煊不服,反而攻击唐梦赉上“谏疏”阻译《化书》是“干重典”。唐梦赉又因为纠劾某位给事中而忤怒朝廷要员,陷入朝中派系斗争漩涡,竟被罢官。詹事李呈祥等人虽上疏为唐梦赉申辩,然其去意已决,遂拂袖而归。当时唐梦赉不足二十六岁。
(于受万画,摘自《精短文言全图聊斋志异》)
唐梦赉罢官归里后,虽然身居林下,却不甘寂寞,关心当地政事民风,参与部分政务活动;他读书广博,勤于著述,著有《志壑堂集》24卷、《志壑堂后集》8卷,曾被推荐纂修《淄川县志》、《济南府志》;他重义怜才,提携后进,经其指授,他们大都成为名士,其中取得科第者有苏元行、谭再生、杨万春等人;他还为《聊斋志异》作序,与蒲松龄交往频繁、友情深厚。清初,以唐梦赉为核心,在淄川形成了一个交游广泛而密切的文人圈。可以说,不论是人格品德、作文立言,还是社会声望,唐梦赉在当时当地都有很高的地位。正因为这样,唐梦赉被他人神化,经广泛传扬,逐渐演化为一个鬼神都敬畏的伟人。
蒲松龄的《泥鬼》、《雹神》,就是神化唐梦赉的两个最好例子。《泥鬼》写唐梦赉的表兄带他到庙宇中玩耍,他看到泥塑鬼像的眼睛是琉璃珠子,光芒四射,非常喜欢,就偷偷用手抠下,揣回了家。泥鬼有灵,不敢怪罪唐梦赉,就迁怒于他的表兄,让他得暴病,代它斥责:“为什么抠下我的眼睛!”后来表兄的家长得知情况,诚心祈祷,承认错误,又虔诚地把琉璃珠子安到泥鬼的眼眶中,其表兄才痊愈。蒲松龄在篇末议论:唐梦赉登堂索睛,泥鬼怎么这样有灵性!唐梦赉挖取眼珠,泥鬼为什么要迁怒于他的表兄?这是因为唐梦赉贵为翰林院官员,并且性格刚直,从他上书皇宫、拂袖归里来看,神仙都害怕,何况泥鬼呢?
《雹神》写唐梦赉晚年去山东日照为好友安氏送葬,途经雹神李左车庙,进去游览。唐梦赉看到院内水池有条红鱼浮到水面吃食,十分有趣,就要拿小石子砸它,陪同道士劝阻,说池内红鱼都是龙族,伤害它会招致雹灾,唐梦赉认为道士的话荒诞不经,竟真的用石头打了红鱼。唐梦赉一行离开庙宇东行,天上一团黑云尾随而行,下起了雹子,大约跟随了一里路才停止。唐梦赉的弟弟从后边追上他,告诉他实况后,唐梦赉不以为然地笑着说:“这难道是雹神在作怪吗?”安氏所居村外有一座关帝庙,一个小商贩在庙外休息,雹神托他传话,告诉安氏家人明天将陪同唐梦赉前来送葬。安氏家人十分害怕,赶忙准备礼品,到雹神庙去祈祷。安氏家人郑重地告诉唐梦赉,雹神的话最灵验,一定要相信,如果不虔诚祷告,明天就要下雹子。蒲松龄在篇末说:雹神李左车也是谋略深远、有所成就的神了,此时根本不应该狂妄自大,尾随唐梦赉一行降雹示警。唐太史的道义文章,天上神仙、世间凡人都钦佩不已,既然如此,降雹这件事可能是鬼神要求信于君子吧。
清道光年间淄川籍官员王培荀在《乡园忆旧录》中记载了唐梦赉学道时发生的一件奇异事情。文章说唐梦赉潜心学道,“一日静坐,洞见脏腑,见一缕白气起自丹田。尝至河南访同年,友未至,已遣人相候。问何以知,曰:‘知之久矣!’盖用静功,终日默坐,澄定既久,神明潜通,凡事无不预知。从学数十人,惟教以静坐。久之,仙人时于耳际对语,旁人不闻。”唐梦赉学道有所成就时,能够看清自己的肺腑,能够预知同年来访。对此,王培荀解释说,这是因为唐梦赉长时间静坐,能与神仙沟通,就可以预知未来的事情了,并且说他的员工像他那样静坐,也能听到神仙与自己对话。
令人称奇的是,《淄川县忠信乡唐氏族谱》里面也有神化唐梦赉的记载:“于六月十七日将适店子庄,出城西门见仪卫甚盛,自西北来,疑为贵显。因命仆还至家,无疾而终。”意思是说,阴历六月十七日这天,唐梦赉要到店子村游玩,刚出淄川城西门,看见一队规模宏大的仪仗队从西北方向过来,怀疑是显贵人物出行,于是避让。他与仆人一起返回家中,不久便去世了。据王士禛《敕授征仕郎内翰林秘书院检讨豹岩唐公墓志铭》记载,唐梦赉去世日期当为六月十六日,《唐氏族谱》所载有误。
以上这些故事和记载,虽然颇具荒诞色彩,但都反映了唐梦赉在人们心中的尊崇地位。人们尊敬唐梦赉,怀念唐梦赉,要想表达这种感情,便将许多神奇的事情编排到他的身上,久而久之,唐梦赉就被神化了。
唐梦赉是一个被人神化的人物,这是勿庸置疑的,可是,在其神化的过程中,也有唐梦赉自我神化的因素。
山东大学袁世硕先生考证,中山大学所藏旧抄本《聊斋诗文集》附录中有总题“致聊斋”的一部分书札,其中第一札说:“李左车一案,久不成,亦当有示我矣。”袁先生据此断定,《雹神》写就之前,唐梦赉曾向蒲松龄讲述了他出吊日照、道经安丘时遇到的怪异之事,并要蒲松龄记入其《聊斋志异》中。蒲松龄因为早年写过一篇《雹神》,记述明朝淄川籍官员王孟震巧遇雹神李左车之事,唐梦赉讲述的事情与此大体相同,如何布局谋篇,颇费斟酌,所以迟迟没有成篇。唐梦赉等不及,于是去信催促。此时,唐梦赉已达古稀之年,有功成名就之感,很想有人为自己歌功颂德,以便流芳后世,于是产生了借蒲松龄志怪之笔神化自己的念头。这或许就是唐梦赉要求蒲松龄写作《雹神》的目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