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着全力,过着平凡的一生。

——《月亮与六便士》

“你听我的话。”母亲坐在沙发上,略有强势地说。澜清停下脚步,沉默三秒,她压低帽檐,拿起双肩包就往外“逃”。“砰——”摔门声将压抑的气氛降到极点。这是第三天。

澜清哭着走的,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你该选中文系,将来当个老师,工作稳定。”母亲的话在耳边一遍遍重复,可就是这句话搞得澜清烦躁无比。她不喜欢中文系,高中语文课偷偷睡觉是常有的事,她受不了语文的枯燥和无聊。相反,澜清喜欢历史,她做梦都想成为一名历史系员工,只是她的这个梦太过奢侈。因为志愿填报,向来乖巧的澜清和母亲大吵了一架。“你一定要学中文。”“为什么?您明明说不会干扰我选择专业的,您让我选择中文不就是希望我从事教师行业吗?我学历史一样可以。”“历史老师招得少,你必须选中文。”“即便我未来四年、七年、乃至一辈子不开心都无所谓吗?”“你必须选择中文。”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不欢而散。“铃铃——”,澜清打开手机,“哥。”来电的是澜清的表哥,十几岁的年龄差让澜清从小便对他又敬又怕。“专业选好了吗?”“没,我妈不同意。”“听你妈的话,中文系不错。”“你是替我妈当说客的吗?哥,从小都是你告诉我要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但是专业还要考虑现实。”“我不懂,她的选择我一个都不喜欢,不管是中文系,还是老师,我都不喜欢,也从来没考虑过。”澜清哑着嗓子喊完便直接关掉了手机。

晚上八点,逃离整一天的澜清回了家。窗前的灯还亮着,映射出橘黄色的光,她清楚,母亲还在等她。澜清不想见她。打开门,母亲果然还在客厅。“回来了?”澜清沉默。“我是为你好,你以后会明白的。”澜清原地爆炸,“所谓的为我好,就是拿我一辈子的兴趣换吗?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考虑现实,我只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你还小,你不懂。”“妈妈,我成年了。何况您亲口答应我不干预我的选择,是您亲口说的。”澜清越想越委屈。“明天填报志愿。”母亲说。澜清眼前一亮,母亲终于松口。“我看着你填,第一志愿必须是中文系。”母亲说出刚才未说完的话。澜清燃起的希望还是破灭,她眼里闪烁的星光终于黯淡。

后来的事情很简单了,澜清在母亲的监督下填报了不喜欢的中文系。她怨恨过母亲,甚至自暴自弃过,不过时间是个有趣的存在,它消散了不少怨恨。

那节写作课,老师在b站找了《历史那些事儿》播放,第一位出场的便是苏轼。这位乐天派的子瞻,与诗中的豪放气质不同,他以极其可爱的吃货形象走进澜清尘封已久的心。她开始发现隐于中文系里的宝藏是如此令人着迷。澜清在微博加入了汉语言文学超话,里面数不清的中文系学子都在谈论着文学的乐趣与美妙,甚至不少理工科的朋友也在为转到中文系而努力。那一刻,澜清仿佛揭开了中文系的面纱,真正看清它的面孔。汉语言文学群和读书群中,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解读小说的人物形象,分享自己收获的资料,一种言于心头的归属感慢慢萌芽。隔着屏幕所认识的朋友用他们的一言一行,让澜清渐渐明白栗子写下的博文,“每当我触碰到老教授们在讲台上真挚发光而又渴望新一代青年能带着历史责任感懂得吃苦时,当我学会想到一个作家应和社会体制保持距离而不应总是为体制唱赞歌时,当我不断审视自己并要求自己怀有知识分子情怀时,我觉得这一切是奢侈但值得。”

时间磨去当时稚嫩的棱角,澜清从中文系的各种史料书、现当代文学中读懂不少人性,也窥探不少古人之八卦二三事。施蛰存笔下的鸠摩罗什印证了“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读此文章,澜清以为鸠摩罗什就是如此,说了无数谎言的舌头,最后却被当作舍利子留下供人瞻仰、膜拜,他的身上存有凡人所共有的劣根性。不过翻及《出三藏记集》《高僧传》《晋书》时,澜清才了解到,鸠摩罗什的无奈与被逼。曹植与甄姬的关系向来被人说的不清不楚,而澜清也是在研究论著中才明白曹植就是曹植,甄宓就是甄宓,《洛神赋》并非两人心声应和的情赋。“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三国演义》中与史书中的曹操并不一样,某种意义上讲,阿瞒也是真性情,若你非说他是奸雄,那也是个可爱之人。《曹子建集》和《曹植集校注》的《登台赋》有“兮”无“兮”之分,或许这也是教授所说的“兮”字脱落结果。唐传奇中“渣男”很多,最为著名的是张生。世人皆了解元杂剧《西厢记》中张生与莺莺的幸福婚姻,却不知最初元稹笔下的张生早已为名利前途抛弃痴心等待的莺莺。严歌苓最会书写人性,她用文字的力量诉说时代的伤痕,揭露人性的阴暗面。这些书里的乐趣,是澜清后来明白的,那时候中文系早已走进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而关于中文系,她还偷偷藏有一个小心翼翼的梦与执着。

“文史不分家”,或许澜清在中文的道路上努力奔跑时,也在一点点弥补于历史的遗憾。存在即意义,学中文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澜清愈发懂得这份奢侈。当澜清静下心去反思其中的意义时,它便足够广博而深远。“幸福的专业总是相似的,不幸的专业各有各的不幸”,对澜清来说,中文系之不幸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与满足。承蒙中文系的馈赠,缤纷的落英在时间的缝隙中飘摇,至纯的真情在诗歌的扉页绽放,爱与温暖沉淀在文学浪漫的永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