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五年的冬天,我立在舟头,江风如刀,吹得我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回望滚滚而下的江水,以及越来越远的北方。岁月不过须臾,却早已是沧海桑田。

那年襄阳柳絮如烟,花开正好。趁着年少,告别家人,迎着天边流光似的朝阳,去踏遍广袤的唐朝土地,去划过纵横的大江河流,去将我的家国于足下一一印证。那时岁月静好,我更是怀揣一份桀骜,也便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雄心与狂傲。而那个在途中偶遇的知己,如今一别数十年,倒还是清晰鲜活,那一份超然出世的轻狂洒脱,更是叫人无法忘怀,“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以此赠他,倒不辜负知己二字。登高望远,逆流而上,对酒放歌,笑看百态,如此任性自由的日子也只有那几年罢了。

天宝年间,熙熙攘攘的长安街道渐渐变得有些冷清,人们的眉眼间也缠绕了丝丝缕缕的忧愁。本该正直严明的科举却卷入了朝堂势力的纷争,仕途失意,生活也渐渐清贫。我换上了粗布单衣,四处奔走献赋,想要结识贵人。呵,不过是徒增郁郁而已。踱着步子从街的这头走到那头,道路上是一片唉声叹气,愁眉苦脸,大府的门缝里却渗出欢声笑语,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天宝十四年的秋天,萧索中带上了一份烽火狼烟。兵临城下,金戈铁马,被权力污浊过的利爪伸向了无辜的百姓,我也在不断地颠沛流离,路遇的百姓个个面黄肌瘦,困苦不堪,甚至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的心也像被钝刀砍过,疼得厉害。我忧虑国家的未来,忧虑百姓的生活,忧虑战士的安危。我又能如何?又能如何?只叹“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一生的漂泊,登到高处,却早已没了年少的狂傲,纵然青山依旧,绿水长流,在我眼中已经天翻地覆,不复往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我这一生如一匹奇异的布,少年由金丝珠玉织就,壮年由麻草砖石拼凑,而老年却是以那一颗颗为百姓淌出的血泪编织收线。不谈悔恨与埋怨,只可叹江山飘摇之际我所做无几。只愿这托着我的白骨长眠之处,再不会有纷飞的战火、困苦的百姓,草木摇落之处是欢声笑语,满堂高歌。

(本文出自于太阳娱乐集团app下载报15期 第4版)